2010-10-2915:11 南方周末
“175米是三峽工程的正常運行水位,……這不僅是對工程本身負責,也是對國家和人民負責。”這還意味著,在經歷2008、2009年兩次沖擊未果后,三峽蓄水進程的高歌猛進勢頭,終于得以善始善終。

三峽庫區,一位行人在風雨中艱難地走過175米水位標志牌(CFP/圖) 175米,這是三峽工程試驗性蓄水以來**次企及的高度,盡管作為設計指標和必須達到的任務,它已整整高懸了數十年。
10月26日,三峽集團公司董事長曹廣晶在大壩壩頂正式宣告目標成為現實,他的身邊,來自國務院三峽辦、水利部、環保部等的官員,不遠千里,目擊了這一特殊時刻。
這也意味著,在經歷2008、2009年兩次沖擊未果后,三峽蓄水進程的高歌猛進勢頭,終于得以善始善終。
按照*初設計報告,三峽工程擬于2003年圍堰擋水發電,2007年蓄水156米,2013年*終蓄至175米,而現實的情形是步步提前,2003年蓄水至135米,2006年蓄水至156米,2008年即開始沖擊175米。
回憶2008年**次沖擊未果的情景,中國工程院院士、長江水利委員會總工程師鄭守仁坦言,雖然當時175米蓄水已具備了條件,但在蓄水過程中還是出現了一些崩岸和小滑坡,也出現了4.1級地震,“有些房子建在土基上,不是巖石基礎,水一泡,就沉陷,有些房屋也會出現裂縫,當時有1萬多人受到影響”,加之當年汶川地震的背景,“*后國務院三峽建設委員會的領導就不讓往上蓄了”。那時,*高水位定格在172.8米。
**年的9月15日,三峽蓄水再度開啟,然而“下游洞庭湖、鄱陽湖水系遭受嚴重干旱”,鄭守仁說,為緩解下游旱情,三峽水庫加大下泄流量,給下游補水,“蓄水后期,長江來水偏枯,基本是來多少水就放多少水,所以沒能蓄到175米”。
更要命的是,這次甚至只到了171.4米。中國工程院副院長沈國舫對南方周末記者反思,“專家研討認為蓄水起始期可能晚了一些,如能提前可能都不是那個(蓄水失敗)結果了。”
對于彼時的三峽集團而言,壓力不言而喻。因為“只有達到了這個蓄水位,三峽工程才算是達到設計標準,由此產生的一切后果是對工程各方面和部件的基準考驗,通過這個考驗才算合格”。沈國舫解釋。
而在中國長江三峽工程開發總公司前總經理陸佑楣院士看來,“175米是三峽工程的正常運行水位,……這不僅是對工程本身負責,也是對國家和人民負責。”
實際上,早在2001年,國務院三峽建委就開過專題會議研究175米蓄水時間,在眾多支持者看來,既然條件具備,水不蓄上去便是白白流走,少蓄一米水,一年便少發兩三億度電。
俗語說,事不過三,國際大壩委員會主席賈金生甚至強調,“實現這個預定目標是正常行為,是應該實現,也必須實現,而且應該盡早實現。”
不容有失
對于前兩次試驗性蓄水,三峽工程的支持者們并不認為是失敗,曹廣晶就曾對記者解釋,“既然叫試驗性蓄水,就帶有探索性,發現什么問題還可以降下來,不一定一步到位。”
但他也承認,蓄水有個保證率的問題,在枯水年蓄不到位是正常的,但長期蓄不到位也是不正常的。
然而,時移世易,長江水文局近年調查發現,由于氣候變化和人類活動影響,加之長江上游干支流上陸續有大中型水庫建成蓄水,使得每年9月、10月間三峽水庫來水量下降趨勢逐步加快。來水不夠,如何成功蓄水?
2010年,為確保萬無一失,三峽集團決定再度提前蓄水,“攔蓄9月份汛末洪水資源進行蓄水,減輕10月份蓄水壓力”,而時間表較2008年提前了18天,較2009年則提前5天。
兼任國務院三峽工程建設委員會副主任的曹廣晶曾坦言,這次三峽集團公司歷經一年多的認真準備,相關運行監測單位做好了樞紐**監測、機組試驗、泥沙監測、地震監測等各方面的監測試驗工作,第三次沖擊175米于9月10日如期推進。
這一再度提前策略得到了諸多權威專家的支持,陸佑楣院士就曾建議,“把握好起蓄的時間,大膽提前蓄水,不然拖到后面又蓄不上去。”
憂慮者*直接的擔心是,提前蓄水會不會造成泥沙的淤積,危及重慶港。中國水利水電科學院的研究顯示,“對三峽水庫淤積不產生大的影響,即使遇大水大沙年,也可通過機械清淤的方式加以清理,不影響重慶港的正常運行。”
而有名水工地震專家陳厚群院士也樂觀地排除了地震危害,認為前兩次蓄水評估研究結果顯示,庫區地震的頻次盡管有所增加,但震級較小,對樞紐和庫區無危害性影響。
2010年7月,三峽集團公司將試驗性蓄水方案修改完善,上報國務院三峽工程建設委員會審批,當月29日方案即經專家審查,獲批。
虛驚兩場
但陸佑楣仍止不住擔心,他說,“*近一段時間,我和鄭守仁院士苦思冥想,今年的三峽蓄水還會有什么問題?我們擔心的一種可能,就是庫區發生大規模塌岸。”
2008年那次蓄水即因地質災害而被迫中止,鄭守仁告訴南方周末記者,之后,國務院三峽辦每年都組織有關省市部門或單位的地震、地質災害、生態與水環境、泥沙淤積、城鎮居民點建筑橋梁等設施進行檢測,另外對大壩、發電機組等也進行了檢測,檢測證實所有建筑物運行正常**。
然而,就在蓄水穩定逼近175米時,意外還是發生了。10月3日巴東縣東韍口發生M2.3級地震。但經測定,地震強度、頻次均低于2008年、2009年蓄水同期,虛驚一場,“蓄水初期沒有出現135米及156米蓄水時的微震、極微震頻發的現象。蓄水至175米后,2011年度庫區水庫誘發地震活動發生重大變化可能性不太大。”鄭守仁說篤定地說,“水庫庫區地震99.9%都是小于三級的微震或極微震,*大的4級,但也小于可承受的5.5級。試驗性蓄水所出現的問題均在初步設計預期之內,符合水庫蓄水的規律。”
10月12日,三峽水位順利沖破170米,待到172.8米以,因為是**蓄水,為有利于三峽庫岸穩定,三峽集團特意放慢了上蓄的速度。
另一場意外又不期而至,10月21日,巫山望峽危巖滑坡體突然發生滑坡,滑坡土石方約2萬方。所幸后來證實,此危巖滑坡的重要原因是多個煤洞長期挖煤挖空了下面山體所致,與三峽蓄水無直接關系。
陳厚群院士算過一筆賬,距壩址16公里以內的近壩區,就算上面檢測出的滑坡體全都滑到庫里,加起來也就十幾億立方米,而三峽水庫的庫容是393億立方米,只占百分之幾,所以也不會影響水庫的壽命。
終于,46天后,三峽工程水位標志牌175米處,沾上了**道水跡。
三峽的變與不變
現在,175米線上的三峽已不見昔日江水滾滾了,利用開發成為*為期待的關鍵詞。
7年前,“三峽工程是一項具有防洪、發電、航運、旅游、養殖等巨大綜合效益的宏偉工程”,而當下,對三峽工程功能似乎有了新定義:防洪、發電、通航、補水,少了“旅游”和“養殖”,增添了“補水”功能。曹廣晶在接受本報采訪時說,蓄水后不是不再提旅游和養殖,而是沒有以前說的那么多了,畢竟“網箱養殖會污染水體環境”,而提出“補水”也是因為去年干旱才顯示出三峽工程調水、補水的重要性。
記者走訪巫山縣時,當地不少百姓無奈于又丟了一份便捷的生計,“蓄水后,現在政府已經下令不允許網箱養殖了。”
防范風險的措施依舊不能片刻停息,10月23日,長江巫山巫峽口段龔家方滑坡對岸仍能見到重慶地勘局107地質隊的工作人員正在使用儀器密切監測。記者從巫山縣了解到,距離龔家方滑坡不到10分鐘航程的望霞危巖體,同樣令航道部門擔心。10月21日凌晨,此處約3萬立方米土石下挫,目前,仍有近7萬立方米危巖滑移后懸停在陡壁上,時刻危及著長江航運。
連續上漲的江水,似乎讓記者到訪的巫山有些措手不及。
從龍門峽進入小三峽,原本狹窄的峽江現已是平湖一樣呈現在游人面前。在北岸離水面約四米的崖壁上,一條長3.5公里的棧道仍在緊張修建中。峭壁上,還來不及裝飾的水泥樁柱與周圍環境顯得有些格格不入。
而因為175米蓄水,小三峽獼猴的投食場已被淹沒過兩次,現不得不再往高處挪移,當天,巫山縣有關部門正在岸邊開辟新的投食場。
還是一江看似清澈的水,卻不能喝。家住江邊的幾位巫山人告訴記者,沒蓄水之前,淺處的江水幾乎清澈見底,可以直接舀起來喝,如今,政府告訴他們江水多是污染物超標,不能直接引用,于是,他們不得不挖水窖,接雨水度日。
按照巫山縣旅游規劃,小三峽部分景區將被安裝上燈飾,以開發三峽夜游項目。該縣副縣長陳紹叢向南方周末坦陳,對巫山而言,蓄水后的三峽神女無恙,機遇與挑戰并存,在不能引進重化工等污染項目的前提下,如何富縣強民而又保護好庫區生態是當前擺在他們面前的一道難題。他甚至認為,沒有其他大項目,僅靠旅游,一方水土難以養育一方人。
正常運營仍待時日
“只有蓄到了175米,才能知道是否會出現新問題,才能在實踐中取得經驗。”陸佑楣說。對三峽工程的考驗,從蓄水175米后正式開始。
鄭守仁仍不免擔心,防止新的地質災害仍是蓄水175米后頭號問題。蓄水后,5311公里庫岸將飽受高水位浸泡,庫岸再造不可避免。
至于水資源開發,鄭守仁強調,“統一調度很重要,因為上游干支流在2012年、2013年像金沙江、大渡河、烏江、嘉陵江上,都會有一些大型水電站和水庫運行,這就需要國家層次上進行跨地區跨部門的協調機制、應急機制。”
從10月26日開始的175米高位蓄水,一直要持續到今年底,之后,按計劃退庫至來年汛前的145米,屆時將形成30米高近300平方公里的消落帶。枯死的植被,泛白的巖壁,與庫岸沒遭破壞時的蔥郁景觀相比,儼然“兩重天”。鄭守仁院士坦言,如何修復消落帶,仍是擺在決策者和有關部門面前的重要問題。
提前到達的成功,容易滋生冒進的勢頭,鄭守仁院士已經向三峽建委領導建議,“今年蓄到175米,并不意味著明年就可以正常運行了,還是建議需要一定時間。”
參照國內外**水庫的經驗,蓄水175米水位后運行初期的3年至5年內可能會產生一些崩岸、滑坡等地質災害,需進行防范,5年之后仍要繼續監測監控,“所以并不是講試驗性蓄水175米一年就夠了,初步設計當時對隱發問題暫定了6年觀測時間,現在試驗性蓄水成功,到2013年還有三年時間,那時再正式運行,時間上還是與初步規劃是一致的。”
他堅信,“三年之后,對三峽有不同意見的,都會逐步改變看法”,而至少此刻,“有些時候不能把問題講的太滿,要留有余地,我們也不愿意對三峽講的太滿。”